2007/12/28

葛拉斯的詩畫。

grass

「只有目前,當我垂垂老矣,我才找到恰當的形式,在一個更廣泛的背景下談論這件事。」~ 鈞特.葛拉斯。

L:

台北市立美術館,最近有鈞特.葛拉斯(Gunter Grass)的畫作。

因此,就極想飛到台北去。起程之前,看到一家新成立的出版社「原點」把詩和畫出版,命名為《給不讀詩的人》。是的,他發表詩集,比起發表名著「但澤三部曲」還要早。

本年慶祝八十歲大壽的諾貝爾文學獎主,繪畫原來也接近六十年。葛拉斯的畫,以天然景色及動植物為主體,在此之上,或隱約或鮮明的提了詩。他的作品大致上不抽象,景和物實實在在,寓意和表達方向明顯。配了詩的畫,猶如以亮彩斑爛的顏色在畫紙上抺出另一筆雅致與美感。

這位反納粹的「德國良心」,去年出版了很暢銷的自傳《剝洋蔥》,引起坊間一番炒作,針對作者在書內承認自己年少時曾被徵召加入納粹的武裝親衛隊。喧嘩延續至上月,外電報道葛拉斯控告某大跨國書商,否定它旗下公司出版的傳記中所指,他是「自願」加入武裝親衛隊的。據德國媒體所述,該傳記的第一版本,並沒有這筆資料,直至《剝洋蔥》問世,才增訂內容。

「當我十七歲時/手裡拿著我的炊具/一如那個和我孫女露易莎/參加了童軍旅行的人一樣/站在往施普倫貝格的馬路邊/舀著吃起了豌豆仁/一顆榴彈轟了過來/湯汁潑了出來/但我只是輕微地擦傷/並為此感到慶幸」。閱讀至此,L,實在無法不讓人想起,葛拉斯參加納粹的那年,正是十七歲。相對於小說創作,葛拉斯的詩畫視覺藝術,幽幽地多了一份、彷彿經過百年沉澱的蒼桑與寧靜。

(2007.12.14。明報。前書口。)

神話。

神話讓我了解情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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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:

前陣子去了香港藝術館一趟,看大英博物館展覽。

掌管情欲的希臘愛神、守護安提克城,即現今土耳其的女神、把葡萄樹賜給人類的狄奧斯尼索斯酒神,之類之類。人都往古希臘和古羅馬區域去看,相比其他展品,真的受歡迎多了。每個展櫃都擠滿參觀者,而我,你知道,唉,又不夠高,每次都好不容易等到人散,才趕快瀏覽瀏覽。

許多文學愛好者對希臘羅馬神話都有或深或淺的情意結,譬如說,鄭振鐸。差不多八十年前,這位文學家已編著《希臘羅馬神話與傳說中的戀愛故事》和《希臘神話與英雄傳說》。至於《伊利亞特》和《奧特賽》兩部作品,印行之後就在中日戰爭燒成灰了。關於神話的獨有魅力,他說得精準:「直到了現在,藝術家們,詩人們,還總是不斷的回過頭去,向那裡求得些什麼。她是永遠汲取不盡的清泉,人類將永在其旁憩息著,喝飲著。」

韓國作家李潤基在著作《愛情神話》中指出(嗯,對,就是在剛過去的書展中,無稽地被指為不雅的那本。它收在我的書架兩年了,我覺得一切很好),希臘羅馬神話和人類有著不可分的關係。其中一個理由,就是我們無法擺脫死亡的命運,因而創造出永生不滅的神。

至於我,我是喜歡讀神話的。每回翻開書本,總滿心期待,知道很多很多精彩故事將要來了。L,那種雀躍,就如俄國作家H.A. 庫恩在名著《古希臘的傳說和神話》中對宇宙起始的一番形容:「最初,只有永恆的,無邊無涯漆黑一團的混沌。這裡孕育著世界生命的源泉。從無邊無涯的混沌中產生了世界和不朽的眾神。」而這,就是天地初開的美妙情景。

(2007.12.05。明報。前書口。)

2007/12/27

那一段光影日子。

Cinema
L:

黃夏柏的新書《憶記戲院記憶》,在設計上花了點點心思:前書口位置有塊長型小卡紙,用來控制封面上的活動戲院簾幕,輕輕一拉,原來小卡紙是張票根;簾幕打開,出現一幅舊戲院的外觀圖。

不只關乎美感上的考量。這樣細心的安排猶如為讀者和戲迷引進一條記憶之路,預備好,打開書,尋找屬於自己的光影日子。我隨意翻翻,錯以為是硬性戲院史,細讀之下卻另有驚喜 ── 既是細緻的城市漫遊觀察,又是筆觸溫柔的散文書寫,更是爬梳認真的資料整合。作者在書中說:「說到和戲院扣連上情感,別人驟聽,不免認為言過其實,甚至濫情。到戲院就是為看電影,匆匆來,匆匆去,誰去理會戲院一磚一樑的結構,然而,只要靜下來細心想,原來它們都在腦海之中,每拋出老戲院這種話題,大家總有連綿不止的記憶。」是的,奧妙就在這。放映院等硬件雖是共同享用,但各自的觀影經驗,從選擇地點到買票到進入暗黑場境,所體會到的,又那麼的私密,那麼的不一樣。

年少時孤獨,慣了自找娛樂。除了看書,其餘時間都在電影院裡。每個周末,從十二點半開始,乾脆一看就看三場,幾乎什麼片子都給我看過了,偶而,帶位員叔叔還會跟觀眾閒聊兩句,而不是單純用電筒指示,你買的F11 或 K08 號位在哪。家在大埔,該戲院,後來倒閉了,做過「十元店」賣場之類的,如今是,卡拉OK。

譬如我。我曾用心收集過電影票根。欣賞過什麼戲,和誰進場,看看日期地點,想想,老遠的記憶竟還在。至於後來的戲院情感牽連,L,大抵是與同行者,你,有關的了。

(2007.12.15。明報。前書口。)

老去的美。

前陣子聽《紐約時報》的線上訪談,安伯托.艾可似乎很快樂,邊說邊笑,聽得我也快樂起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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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mberto Eco
L:

安伯托.艾可(Umberto Eco)真是一個既可愛又精力充沛的學者。近年在美與醜之間徘徊,先後編著兩本沉厚的書,而他的結論是:醜比美,更有趣。

見他新作《醜的歷史》(On Ugliness),雀躍歡喜,打開書,卻滿是自小害怕見到的圖像:鬼神妖怪血盆大口,扭曲人身切割分離死不閉目,動物互相殺戮。畸型的,殘缺的,誇張耀眼的色彩看得驚心。好些圖片,不得不匆匆掠過。

唯獨有幅畫吸引了我的注意。是370多年前的作品。老人的輪廓勾勒清晰,兩頰深陷,面龐下垂,頸部肌理交錯如枯樹盤根;一襲白色裙子本應盡顯體態,但半露的胸脯已經鬆馳,不再結實如昔。儘管這樣,做成強烈對比的,是老人對美的追求。她雙手捏著花朵,旁邊兩女孩正為她悉心打扮,仔細仔細,以粉紅髮飾束起疏落白髮,珍珠耳環配襯起來還是幽雅的。坐在鏡子前,面對年華老去的自己,仍舊專注,一絲不茍。青春與否,L,不重要。

出自著名意大利畫家伯恩納多.史特洛及(Bernardo Strozzi)的手筆。中世紀時,許多藝術家以年邁女性為創作主題,象徵生理與精神上的枯萎,相對於世俗的標準美 ── 純潔與美麗的年輕人,截然不同。畫有個名字,嗯,很調侃,叫Old Coquette。

艾可在前作《美的歷史》已經說明了,陰影的貢獻是使光明更明亮,美醜的對比亦是同理。這個符號語言學權威75歲了,L,你有看過艾可的作家照嗎,他叼著煙,逍遙自在:「世界不能被分開成美醜兩者。我,譬如說,就在兩者之間。」至少,已是老人的他,說話風趣依然。

(2007.12.03。明報。前書口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