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/11/20

採訪第十屆牯嶺街創意市集。

文:劉美兒/袁兆昌 寫於台北

九龍城書節將於11月27日開展,我們引頸以待;剛過的台灣牯嶺街書香市集則圓滿結束。牯嶺街曾是台灣最繁華熱鬧的舊書攤經營地區,自2005年起,由南海藝廊與官方機構密切合作,至今已在這裏辦了九次創意市集。

今屆強調採集城市群像,首次從北京和香港引進獨立出版社的出版物(包括北京的家作坊、廣州的維他命藝術空間、香港的點出版與文化工房),來到台灣本土具歷史意義的街道展現華文創意,視域已超出本土其他街展。

展覽以「書香市集」、「街道劇場」、「創意市集」、「馬路座談」和「藝術社區」劃分安排,在13 至14 日短短兩天,吸引逾二萬人次、有約二十家各具特色的出版單位參與,當然還有手作攤位與創意展示逾五十家。

文化工作者珍視牯嶺街這片地方,因它是昔日書籍活躍買賣的尋常生活延續,亦為當下民間分享公共空間、參與街頭運動的重要象徵。專營網上雜誌買賣的下北沢世代羅喬偉認為活動重申人書關係: 「今次是牯嶺街創意市集邁入第十屆,以書店的名義參展,持續進行書籍的流通與販售。對我來說,就是一種『回歸根本』的特殊意義,它使我覺得有種使命感,激勵我更努力去傳遞人與書之間真正的價值所在。」現場最矚目的,大抵是以三輪車盛載書籍的攤位設計,也正好激發出版人的心思,難度與創意並行,正好回應台灣舊時代的街頭文化。

布拉格書店主人銀色快手則以三輪車於街道的歷史背景,理解主辦單位別出心裁的用意:「三輪車有兩層意義,早先牯嶺街書肆發迹,是從滿載回收舊書冊舊貨的三輪車開始。這類的三輪車,至今仍有許多從事資源回收的業者使用,每日穿梭在大街小巷,提醒着我們珍惜舊物的心意。」銀色快手長期在台灣出版界遊走玩樂,今年年中正式自立門戶,開小書店。他自書店帶來一批高質量的二手書:鍾曉陽(台灣版)、黃凡及張大春等,並在攤位內舉辦拍賣活動,吸引不少途人圍觀。

可惜攤位受限於空間,不少獨立出版參展者都覺得三輪車阻礙動線:「若能有更大空間,應該更能顯出這次活動的特色。」一人出版社劉霽分享想法。

6 月才成立逗點文創結社的陳夏民,頭一回參展,強調「互動性」,規劃了「鑄鉛活字印刷靜態展」、「紙給你」(插畫家現場為讀者作畫)等單元,重拾出版端與讀者端的人情味:「當初,牯嶺街的舊書商便騎着三輪車,挨家挨戶地收集舊書,這些收來的書本都沾着愛書人的汗,也因此才顯出其珍貴,就算參觀的讀者不曾經歷過牯嶺街舊書店百家爭鳴、讀者穿梭眾家書店只為尋寶的時光,也能透過時空場景的複製,重新體驗讀者與書店曾緊密接觸的人情味。」

專營台灣本土歷史整理及文化書籍出版的南方家園,去屆與一人出版社合租市集攤位,今屆再加生力軍逗點文創結社,吸引更多年輕讀者。效果如何?且看讀者反應:「有幾位十七八歲學生在逛完攤位後,認真地詢問去年底我們兩本兄弟書《大使先生》與《總統先生》內容,也因為我們去年的出版品多以左派歷史、拉美革命文學為主,對於不是生長在那個年代的年輕人,其實是很難讓他們對這些故事與脈絡產生共鳴的。」這大約是牯嶺街的參展意義:「台灣年輕人其實更喜歡觀察這種反動的文學與歷史還原的真相。這是我們欣慰的地方,左派的文學、歷史,並不是只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前輩才會有共鳴,只要我們將之轉化,編輯成現代年輕人的語言與認知,其實年輕人對這些老東西更能產生共鳴,甚至有許多想轉化傳統再做創新的想法。」劉霽憶述去屆體驗,他認為參與市集並非全為賣書:「其實這種市集賣書還在其次,最重要的是跟讀者和同業面對面交流,幾個忠實讀者都會特地過來打聲招呼,聊聊天,希望長此以往,能形成一種默契,有如一年一度的同樂會。同時在市集中也有機會認識了不少獨立創作人,未來都可能成為一人出版社的一分子。」至於羅喬偉小攤展出的主題是「3 years 30 limited」,是他歷經三年累積所挑選出三十本好刊物、好個人誌、好攝影集,是獨具意義的三周年紀念企劃:「除了向大家分享我們對書的熱情之外,同時亦希望可以讓大家感受到我們選書的觀點及用心。」只有展出介紹而不賣書的口耳相傳,正好是種視野分享。

今屆街頭展因花博而直接與間接衍生的「馬路座談」有二,一是探討城市綠色空間的漸漸湮滅與民間對策,二是牯嶺街公共空間與民間力量。台北教育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系主任黃海鳴是創意市集的幕後推手,他邀來詩人鴻鴻與同事邱詠婷談巷道與城市的溫度:「活動成效並非單純以賣得夠不夠、多不多來衡量,而是作品創造者與賣者之間的直接溝通,更加是創造者與創造者的現場交流。有些人認為這不過是關乎一小撮人的活動,但許多時候,他們會因為一些社會議題而緊密聚在一起。」就如其中一個攤位,以影像來寫信給政府,每人寫一句句子,拍一張照片,表達他們對城市綠地的渴求。面對過度城市化及資本主義發展的台北,曾以台北詩歌節名義參與創意市集的詩人鴻鴻,認為市集有前進的空間: 「牯嶺街活動在街頭上發生,反映台灣這片土地最真實的狀態及樣貌,它代表了一種『生活品質』。」這種生活品質大約可從他近年所編的詩刊《衞生紙》看出。

講座會場本來是個小巴士站,就在牯嶺街小劇場前,如同公共空間與藝術之間的對話的象徵。鴻鴻描述誠品書店起初積極發售獨立出版作品,至今通路為什麼障礙重重?若要已享受豐厚資源的人繼續堅持,一如以往,不是沒有可能,只是有點困難。談到官方藝術資源投放問題,講者認為文化活動仍然是官方推崇特定價值觀下吸納異聲的舉動,要你成為他們之內同時又在主流之外的手段,把異聲最小化。提及台北詩歌節時,鴻鴻感慨社會資源一下子投在大型活動(如花博)上,官方也已沒錢安排給詩歌了。儘管如此,民間還是各自努力,抵抗在商業運作下被嚴重扭曲的城市生活及藝術發展。文化創意與經濟管理系助理教授邱詠婷認為創意市集是場運動,民間每個曾參與其中的人,包括在場只有十七八歲的、身穿紅色工人服的工作人員(她的學生),都在這場運動之內。她分析近年富商投放金錢給文化藝術計劃,到底是純粹商業包裝還是認真策劃的藝術項目,界線相當模糊:「現在很多財團亦發起創意市集,但你分不出誰是真誰是假。這跟牯嶺街創意市集差異很大。後者是充分利用公共空間,佔用街頭作藝術交流,意義不一樣。」我們不期然把牯嶺街和九龍城書節聯想起來──兩者同為大型或主流書展以外的出版交流陣地,沒有耀眼奪目的攤位搭建,也不必人流管制。可親的輕巧細緻及人文關懷,在自由的空間內,既造就另一種獨立出版展示、文化交流的可能,亦讓藝術聚落及重回民間,參與和分享,才是推動藝術的真正意義。


(原刊於 2010年11月17日《信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