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立出版不孤獨──採訪台灣獨立出版經營者/文:劉美兒、袁兆昌
「獨立出版」一詞在香港可理解為「一群喜愛文學的朋友聚在一起做自己力所能及又喜歡做的事情」(許迪鏘語),這詞在華文出版所隱藏的玄 機,大約是它向某種巨大勢力宣示精神面貌不被一統的行動,它未必指涉我們稍往北望的那股力量,也未必與台灣往大陸一顧的那種情結相關;它在本質上只是一場 精神向度精緻化的運動 ──用油墨與紙張默默負載意識的運動。近年的「出版寒冬」,氣溫反覆,發展空間萎縮,書價一直處於打折的低迴狀態,新書進店打 79 折本是平常事,網路書店甚至能有更吸引的價錢。我們與一群台灣獨立出版人交流,嘗試以獨立出版的角度,與他們探討台灣本土出版生態。
南方家園發行人劉子華經常穿梭兩岸的文化圈,眼見台灣本土出版今非昔比:「雖然現在台灣書市大不如前,但我覺得反而是獨立出版社一個非常好的機會。」明知 故犯並非勇字當頭,而是有話想說。她最初經營的是「本著自由主義的批判精神,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的知識份子與公眾的力量,為大眾發聲」的「大眾時代 網」(mass-age)。2005年倒扁運動九九靜坐、百萬人圍城到環島開花,天下圍攻,網站派記者貼身採訪施明德,寫成《紅花雨》,由mass- age與「網路與書」合作出版。本土政治環境為南方家園建立獨特的出版議題,認為台灣有大段歷史仍然空白,譬如過去百年來對於社會運動與左翼的歷史,是被 刻意忽略與漠視的:「我們發現過去國民黨是鎮壓者,不希望民間談論;民進黨是台獨右派,所以也漠視這段歷史,也不願正視這段歷史,甚至是曲解。所以,台灣 的學術界與思想界是不完整的,它沒有像美國、英國那樣,還有自由主義左派的存在,我們只有右派。」「自由主義」與「民間談論」的政治渴望,讓南方家園看見 許多值得出版的議題,如本土政治有台灣農民運動史詩、《老紅帽》等,盼還原歷史真相。
同樣體會自由可貴的黑眼睛文化成立已久,活力依然。創辦人鴻鴻最近發行《衛生紙詩刊+》為台灣本土、香港和澳門詩人,築起詩歌發表的園地:「這是個 人詩刊,只收我喜歡的詩,不登那些文謅謅的東西,痛快多了。鼓勵現實取向的詩,而且也刊登劇本。三個月一期。」今期以「自由時代」為專題,以「這個自由時 代,還有哪些禁忌讓世界無法變得更好?」為引子,收錄廖偉棠(香港)、袁紹珊(澳門)等詩人作品,園地開放,鼓勵交流,而詩刊亦有翻譯與外國藝術家訪談, 國際化的面向讓黑眼睛文化份外動人;早前與香港漫畫家智海合作出版的《灰掐》更已有外語版本,航向歐洲。
兩人出品羅喬偉,最近在辦「下北沢世代」,活躍於網路行銷,他形容像他那種身份(工餘辦獨立出版)的文化人:「漸漸的愈來愈多,似乎有成為一股潮流 的趨勢,代表了有愈來愈多人希望掙脫社會常規,在溫飽之餘也企圖展開一段小小革命,扮演吹響號角的那個自我。」他長期在雜誌社工作,認為雜誌工作與獨立出 版的最大區別是體制與資源:「商業市場上的競爭激烈,很難允許你有時間磨亮一個點子,造成熱情很快就會被損耗殆盡,然而獨立出版卻沒有這類問題,但資源則 相對匱乏。」談及中國大陸雜誌多元的風氣,個別書評刊物更有國外雜誌的影子:「近幾年我所認識的新一代雜誌編輯,大部份都是三十歲上下的八零後,他們無畏 地將獨立精神注入城市讀物當中,認真傾聽屬於我們這世代的語言聲音,借用他們年輕的經驗來描繪他們所認知的世界,我個人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,對華文出版來 說多少起了一定程度的影響。」
除了資深文化人涉足獨立出版之外,還有台北年輕一代懷著出版理想,一人出版社劉霽就是其一:「台灣一直有不少獨立出版的一人出版社,只是不以『一人』這處 境為標榜。但『一人』的特質更能讓人注意到不同於一般商業出版社的出版風格,在短短接觸的一眼間留下更深刻的印象。而當這種形象越來越普遍,也能同時削減 書市過於向商業傾斜的現象,而讓文化的特質更為突顯。當一個人能從內容、編輯排版、到設計等環節都能掌握,有整體的風格,這本書也就不只是商品,而接近藝 術品了。」至於銷售方面,他常常帶著皮箱到處賣書:「目前尚未有被驅趕的經驗,可能因為不像擺地攤,沒有叫賣,營利氣息沒那麼濃厚,靜靜的更像是街頭一個 特殊的風景。」
去年才創辦的逗點文創結社,為聖誕節徵稿,作者群包括鯨向海、楊佳嫻等詩人。創辦人陳夏民形容這種徵稿出版在本土「多半只有雜誌企劃會做,書籍反而 較少,幾乎沒有。」《聖誕老人的禮物》就是他們首次試辦的企劃:「人長大後,會失去某些特質,可能是好奇心,也因此一個人所能觀看到的世界,便狹隘、單調 了很多。」
台灣有文化人反對大書店再調整折扣,認為此舉影響整個書市生態,然而大書店亦同樣面對「花博」之後地價與租金飊升的隱憂。「寒冬」現象來襲的時刻,竟有獨 立出版者無畏無懼,甚至樂意與香港獨立出版社(文化工房)合作,引介作品到特色書店(序言書室)。至於香港讀者又會否願意閱讀台灣的本土作品,這不單關乎 書市,而且關乎視野。誠如一人劉霽所言:「但單打獨鬥在商業市場上畢竟吃虧,結社也是希望能某種程度上結合眾人之力,讓發行與宣傳等商業操作方面更順利, 卻又不會因過份的商業考量抑制了創意的發揮。」他們堅持的是獨立,而不是孤獨;能否生存,只好留待讀者決定。
(原刊於香港《信報》 2011.01.22)
文:劉美兒、袁兆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