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/10/03

字花。

三期《字花》稿,此期作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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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不會因為我是女性的關係。偶然執起《纏足:「金蓮崇拜」盛極而衰的演變》,竟一口氣讀完,從纏足到放足,經過了一段漫長而轉折的歷史,三寸金蓮的故事,說起來,原來不易。

當普遍人都認同纏足代表對女性的壓迫,而放足則為解放的象徵的時候,這書便是反纏足論述以外的另一種見解。在美國專攻婦女史的高彥頤嘗試提問:女性本身呢?她們如何看待這種把自己身體扭曲的行為?回顧整個反纏足運動歷程,策動的人,無論是提倡國族主義改革的男性,還是佔著男性主體位置的女性知識分子,其實都是權力制高點的佔據者。她指出,展示女性受折磨的情景,反而更加鼓勵民眾把「女性」聯想到「被動」和「受害」。

根據作者的分析脈絡,我們便想知道,纏足對婦女來說,隱含了哪些意義。在細讀各類文本如小說、遊記和通俗歌謠等,作者作了有趣的結論,纏足不單單是身體上的殘障(疼痛及骨骼變形),也不純然是男性的情感與欲望(譬如透過賞玩,觀看或觸摸而達到高潮),更同時是女性自體與自我實踐,展示一己地位和可欲性。變化多樣的足服,形成時尚和品味,物質消費的滿足,特權的呈現。

於是,男女之間,互相牽扯,難以分割。昔日的小腳,今天的高跟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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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的。舞蹈彷彿是我生命以外的事情,不跳舞,可肢體的搖擺,為我來說,是那麼有吸引力。

假如不善忘,大家會記得艾慕杜華電影《悄悄對她說》,開場時,瘦削女子哀怨起舞,身體碰上牆壁,倒地,台下男角感動流淚。舞者骨子裡有一種頑強的態度,來自德國的碧娜‧鮑許。她見證了當地藝術變遷,從古典芭蕾到當代舞蹈,一直以來,跳舞,編舞,教舞,如今已是國際知名的舞蹈家。

大部分傳記都有一個相類似的表達模式。自不例外,我們在《碧娜.鮑許:舞蹈.劇場.新美學》一書中讀到關於碧娜‧鮑許(Pina Bausch) 的種種編排:出生,潛質漸露,遭遇挫折,獲得成就。這是書本的編輯,也是所謂生命的起承轉合。而我更感興趣的是,碧娜‧鮑許常在掛在口邊的兩個字 ── 恐懼。這種發自內心的情緒,對她影響極大:「經過一條深隧道,這條隧道中滿布著拒絕所產生的明顯敬畏,而且,即使勸自己說,我已經做了努力,一切都將沒問題,也是沒用。恐懼依然存在。」幸好,恐懼之於碧娜‧鮑許而言,是舞蹈的動力和創作的靈感。每開始一項新工作,噩夢即來。為了擺脫這噩夢,她許多方法克服,包括改變與舞者溝涌的模式,自己的思考路徑,透過創作,探討人類核心主題:孤獨。

因為恐懼,我們看到更精采的躍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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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識這位台灣現代舞之母,是因為看到林懷民談她,說曾看過她的演出,心裡極其震撼。當然,林懷民後來也積極參與了有關蔡瑞月的藝文運動。《舞者阿月:台灣蹈家蔡瑞月的生命傳奇》,戲碼便是由那場運動展開,這樣的起始,或許比一場單純的舞蹈表演來得更動人。時為 1994 年,蔡瑞月一手創立的舞蹈社因捷運興建工程而面臨清拆,藝術工作者發起「從這個黃昏到另一個黃昏」,二十四小時表演,辦講座,搶救舞蹈社。

可想而知,那個地方,那個人,對台灣藝術界是何等重要。開創先河的舞步被受批評,白色恐怖之下與詩人丈夫雷石榆分離四十年,自己也坐政治牢。劇場裡的蔡瑞月有一句對白:「還沒有,還沒有,還在想,只是我在『想』的時候就會『動』起來。」我們不難想像,現實生活中的藝術家,為何在獄中也能跳舞。

至於位於中山北路的舞蹈社,命途坎坷。1999年剛被列入古蹟,即遇一場大火,如今我們見到的,是重修復原的建築物。而我們仍然懷念故地,蔡瑞月年輕時練舞教舞的空間。L,一如女主角在劇場裡的訴說:「他們竟然都還記得我,我也沒有忘記你們 ── 我也沒有忘記所有我想忘掉、別人也希望我忘掉的事,我的 ── 恨 ──。也許更不會忘記,我常常擔心自己可能會遺忘的 ──,我的 ── 愛 ──。」


1. 《纏足:「金蓮崇拜」盛極而衰的演變》
作者:高彥頤
譯者:苗延威
出版社:左岸文化
出版日期:2007年

2. 《碧娜.鮑許:舞蹈.劇場.新美學》
作者:尤亨.史密特
譯者:林倩葦
出版社:遠流
出版日期:2007年

3. 《舞者阿月:台灣蹈家蔡瑞月的生命傳奇》
作者:汪其楣
出版社:遠流
出版日期:2004年

(字花 第九期 讀一車書 2007.08)